青丝缠绕,琴音袅袅,罗帐内传出一声叹息:“琴师,你什么时候再来陪我喝酒·····”帐内隐约可以看见人的模样,那是一个极为俊秀的公子,凤眼微挑,白玉一般的肌肤,显得有几分媚态,却又丝毫不女气,“这酒,怕是再也喝不上了······”
天下的剑客都知道,天下间谁为武林第一人?那当然是柳云琴柳大公子!说起柳公子,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,相当神秘,相传柳公子不仅剑术出神入化,他的琴技,诗赋也是绝顶的厉害,长相英俊,剑眉微扬,眼眸深邃黝黑,棱角分明······不过,之所以是“相传”,因为那些未必全为真实,因为——从未有人见到过“柳云琴”公子,不,应该是从未有活人见到过!那些见过他的人,都败在了他的剑下!
剑客之所以为剑客,那是他们拥有“为剑而生,为剑而死”的豪气壮志,这也是一个剑客的尊严,他们的输赢决定了他们的生死,一个失败的剑客有何颜面立足于江湖?是的,一个剑客他可以选择死亡,但是他不能没有尊严的活在世上!这就是剑客悲剧的一生!
其实,世人不知道“柳云琴”并不是这位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字,而是他的琴的名字。
他叫琴师,却是一个剑客。
七岁那年拜入师门,成为天下第一江清远的徒弟,他还清楚地记得入门师傅说的第一句话:世上唯有无情无欲之人方能天下 。那年,他带着师傅赠他的剑,离开了故乡,来到这个叫“江湖”的地方。
十年,琴师在云闲山庄生活了十年,这十年里,师傅只负责教导他如何习剑,何为剑术,何为心术。师傅说:“你不能对任何事物产生感情,尤其是人!人啊,只要有了感情,有了欲望,他的剑,就会有破绽······包括我!现在,我是你的师傅,但当你离开这里那一刻,我就不再是你的师父,我们之间,再一次的相遇,那就只剩斗争了······”
山庄里除了师傅还有一位婆婆,她姓孙,没有名字,因为她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,她喜欢弹琴,她的琴弹得极好,可是她的曲子却总是充满了忧伤,婆婆说,这就是柳云琴,天下间的音乐,只有它,才能奏出最美的声音。婆婆的一生是悲哀的,没有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,是什么带给她了一生的伤 。
离开云闲山庄的时候,他带着一把剑,一个酒壶,还有——婆婆送他的琴,婆婆说:“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,这把琴,和你有缘······”眼神还是如以往的空洞忧伤,师傅什么也没有说,因为该说的,他早就说过了。
洛阳三月花如锦,多少功夫织得成。洛阳城。依然繁华似锦,四季如春。路上形形 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。
“段飞鸿向李啸天下了战帖?”
“是呀,是呀,在江湖中都是有名望的前辈啊!”
“听说就是今天午时在梅雨山决斗呢!”
“去看看······”
“小二,来一壶酒。”一个青衫青年头戴斗笠,腰间配着一把剑,拿出酒壶。看不清青年的外貌,只是——他的周围散发着一股冷气。
青年接过递来的酒壶,别在腰上,眼中若有所思,也追随人群而去。
几百里外,梅雨山。初春的空气微凉,在这山之巅,却显得愈加阴冷。
如今,两大武林中算得上有名气的前辈决斗,两条蓝影掠过山头。
剑气使空气变得轻盈,只见空中剑光飞过,普通人根本看不清两位大侠的一招半式,是的,他们的剑很快,丝毫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破绽。
其实,这两个人的剑法上的造诣差不多,唯一可比的不过是持久性罢了。
“哼······”在离打斗不到一里处的一棵大树上,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青年躺在上面,他头戴斗笠,嘴里夹着一根树叶,眯着眼睛······没错,他就是眯着眼睛,可就算如此,他依然知道,段飞鸿要输了!这场决斗的胜负已定。是的,真正的高手,他用来看事物的,往往不是眼睛,而是耳朵!
果然,不出片刻,段飞鸿倒在了地上,这个武林,从此又少了一个剑客。
“江湖的‘仁义剑客’也不过如此······”从树上跳下来一个人影,他带着斗笠,看不到面容,从声音中可以听出来,他还只是个少年。
“谁?”李啸天惊道,在声音发出之前,他确实没有感受到附近的气息,而且,看着这个少年身后的树,怎么可能?他还只是个少年,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竟然没被剑气所伤?习武之人都知道,比武之时不能在十里内观看,这个小子究竟是不懂规矩,还是······
“好个口出狂言的后生,难道你还想和老匹夫打斗一场不成?到时候,可不要说前辈欺负后辈······”作为这场比斗的赢家“仁义剑客”李啸天岂能让后辈如此放肆。
“哼,就凭你?已经是身疲力竭之躯了,和你比?那我岂不是以少欺老·····”他的口中透着几丝轻蔑。
“你······”
“三日后,在这里,再战吧······”转身,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,他的声音变得悠远······
于是,江湖有了新的热门话题,决斗现场惊现少年!这个看似平凡的无名的少年究竟是谁呢?
然而,这个话题人物此时却悠闲的喝着小酒······
“呵呵,你倒是闲哉,你可知······”柔魅的声音戛然而止,只剩下酒水流入喉咙的声音。
“来,喝酒······”揽过来人的肩膀,扬起手中的酒壶,酒水就入了他的嘴。来人是个看似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,一袭青衫,凤眼微挑,显得有几分邪气,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。
“琴师,你总是这样······”他笑到,“你明知道我喝酒从来不用杯。”
是的,这个在短时间就引起江湖注意的青年,就是刚从云闲山庄出来不久的琴师,而这个俊美少年——剑中有剑仙,酒中有酒仙,他便是那酒中仙!他是琴师的知己,唯一的朋友,这便是琴师终日与酒为伴的原因。
琴师是一个冷性之人,这或许是从小师傅教导的原因,可是,只有在面对酒仙的时候,他才可以放开自己,酒仙他是一个懂得倾听的人,倾听的不是他的言语,而是他的内心!所以,他们的交流不需要太多言语,因为他们有足够的默契。
谈笑之间,时光飞逝……永远,都让人觉得那么短暂……
三日后,幕时,梅雨山峰,一片黯然。
“小伙子,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,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荒唐的事情,只要你和老夫道个歉,老夫还是可以……”不是李啸天看不起后辈,而是,这个后辈实在是在江湖没有名号,这样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江湖后生,只怕是他太过于轻狂……
“哼,前辈,废话少说,开始吧!”琴师打断了他的话,他看不起这种仗着自己的经验丰富自以为很了不起的人,前辈?其实还是喊得太客气了……
“你,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,让老夫前来教训教训你!!”说完,不留丝毫余地的出手,没有任何忍让。
暮色之中,观看的人看得不是十分清楚,能依稀看清的只是空中飞动的剑光。
空气变得宁静,听不见风的呼声,只是——刹那之间,一道剑影飞过,空气瞬间流动起来,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,一切又瞬间归为静止……一切,都已经结束,可是,在场的人,没有一个人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,根本来不及看——就已经结束!这样的速度,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,因为——没有人有过这样的速度!
李啸天躺在了地上,他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看清了这个少年的模样,原以为,他是年少轻狂,看来——轻狂的不是他,而且他!是他自己!李啸天安详的闭上了眼睛,被江湖后辈打败,原本应该是件极丢脸的事情,可是,在这一刻,李啸天没有这样的想法,也许,这个江湖应该犹后辈们来掌控了……
剑尖在滴血,一滴一滴的落下,空气中可以听到血滴落的回声。这是最好的结果,剑客死在了剑下!这是每一个剑客一生的荣耀!
是的,从此,江湖上少了一个李啸天,却多了一个叫“柳云琴”的少年。
其实,琴师问过酒仙,为何要在战帖上留名“柳云琴”,那明明只是他琴的名字,而不是他的名字,酒仙狡黠一笑:“因为——我喜欢……”接着,两人相视一笑,继续饮酒寻欢。
本不是一件神圣而美丽的事情,更何况,琴师本就不是一个轻视生命的人,况且天下真正值得他为之拔剑的人实在太少,战久了,就慢慢变得寂寞,在这过去的五年里,能够和他比斗的人,都已经不在了……
琴师终日与酒作伴,可是,连酒仙都已经看出来,他寂寞了!这种寂寞不是无人相伴,这种寂寞只有身在高处的人才能体会!高处不胜寒,可是,明知高处寒,偏爱高寒境!剑客,一辈子都离不开剑,他们用一辈子,去追寻最高的剑道,可是,何处是最高?难不成是天下第一?
“其实,你一点都不在乎“天下第一”这个名号,你只是想找个对手……没有对手,让你感觉寂寞……即使是我,也缓解不了你的寂寞!”酒仙倚着栏杆调笑道,“其实,你的心中早已有了人选,可是,你却在害怕,你害怕他被你打败,因为……你就会更加寂寞了!我说得对吗?”看着举着酒杯望着远方的人,他的心思,他一直都懂。
“为什么……你总是……?”拉回远眺的视线,看着眼前的人,他是如此洒脱不羁,笑看红尘庸人自扰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笑声打断了琴师的话,接着,两人就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……
“我知道,你一定会回来找我……只有这样,你才配当我的徒弟!”江清远的声音一如往昔般没有温度,也许,是他清净惯了。
“师傅……”琴师非常激动,是的,不是不忍,而是激动,面对对手的激动,想要一决高下的情不自禁!
“不,我早已不是你的师傅,我和你说过,出了云闲山庄,我们就再无瓜葛,我不会因为你是我的徒弟就手下留情!”这是两个剑术绝顶人的对决,“杀了我,你就是天下第一!”
叶落无声,风过留痕。天下间没有知道,在这里的两个绝世剑客的比武,没有战帖,没有宣言!
寒冬至。
云闲山庄下了一场大雪,压弯弯所有的树枝,除了——庄中的梅花,今年的梅花格外盛开,那朵朵红梅站在枝头,绽放出血红一般的花……庄内,谈笑风生。
“我还以为,再也等不到你喝酒了呢!”酒仙笑着看着这对在互相敬酒的师徒。
琴师笑着回看了酒仙一眼,有些话,不必多说,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。是的,这场决斗没有胜负!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,结果都是一样——平局!
其实,结果在这瞬间又变得不那么重要,如酒仙所言,他现在快乐,没错,快乐而不寂寞,也许,这就是最好的结局,也是最悲的结局……没有人知道,他们什么时候会再次兴起,再来斗上一场,不死……不休……
酒仙看着杯中的酒水,天下第一?天下哪有什么第一?谁能真的无情无欲?最终都不过是有情之人罢了……所以,永远,都不会有第一!
古琴,这一源远流长的乐器,其历史可追溯至古老的周朝。在《诗经》中,我们得以窥见古琴最早的文字记载,这部典籍汇集了从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(公元前11世纪至公元前6世纪)的诗歌,生动展现了周初至周晚期约五百年间的社会风貌。由此推断,古琴的发源与兴盛,与这一历史时期的音乐文化紧密相连,最早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周朝这片文化的沃土上。
古琴以其独特的韵味和深厚的文化内涵,成为了中国古代文人雅士抒 感、交流思想的重要工具。它的音色古朴淳厚,能够演奏出极富表现力的音乐,与琴师的技艺和情感紧密相连。在历史的长河中,古琴不仅作为一种乐器存在,更成为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承载着丰富的历史记忆和文化传承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古琴的 工艺和演奏技巧不断得到发展和完善。从最初的简单构造到后来的精细 ,古琴的形制和音色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而在这个过程中,也涌现出了许多杰出的琴师和琴派,他们通过不断的探索和创新,为古琴艺术注入了新的活力。如今,古琴依然是中国传统音乐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乐器之一,其美妙的音律和深邃的文化内涵仍然深受人们的喜爱和推崇。
九州岛西北部的佐贺县,来了一位名叫芳一的盲人琴师。
他初来此地时,衣衫褴褛,邋里邋遢,身上散发着难闻的臭气,由于看不见路,只能凭借着着一根竹竿来探路。
路人从他旁边经过,忍不住的掩鼻退避,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,他身上唯一显眼的,是他背上背的一把古琴。
芳一整日间流落街头,没有夜宿之地。路过此地的高僧慈觉法师收留了他,让他可以暂时栖身在寺庙当中。
刚开始,佐贺的人们以为芳一不过是一个落魄的流浪汉,也没有放在心上。没想到的是,几日之间,人们就发现芳一弹奏古琴的技艺真是一绝!尤其是名曲目《平家物语》,芳一弹唱出来,人人称赞不已,他弹唱的投入程度,仿佛亲身经历一般!
芳一虽然身份低微,但仗着高超的琴艺,竟也渐渐的声名鹊起,佐贺的人无人不晓得这位盲人琴师芳一。
佐贺县当地的豪门贵族争相请他去唱堂会,整日间,芳一穿梭于富户商贾府邸门庭之间,更是得到了不少赏赐。
有了一些收入,生活也有了来源,可他毕竟是个盲人,双目失明,生活多有不便。
居住在寺庙附近的一户姓织田的人家,家里的有位姑娘,名叫织田纪香,她心地善良,发现芳一的难处后,常常会为他送些点心,照顾他的生活,芳一在她的照顾下,照顾日子也渐渐安稳。
名利双收,又有人照顾,本来这样的日子让人感到幸福满足,可事情,没那么简单。
一日深夜,芳一擦拭完自己的古琴,准备歇息,忽然听到居室外面有人喊他:
“芳一,我家公主听闻你古琴弹得好,特此让我来请你!”
那声音很粗,语气有些不容置疑。
正是深夜时分,芳一弹奏了一整天,本来就十分乏累,有心不去,但身为盲人的他,听到居室外面的人走来走去,不时似乎有甲胄之声,铿锵有力。芳一猜测,此人定是一名武士,可怜自己一个瞎子琴师,哪敢不从命呢!
“哦,好,这就前去,这就前去。”芳一忙不迭的应答着。
穿甲胄的武士在前面引路,芳一拄着棍子在后面跟着。芳一感觉似乎走过了许多山路,又穿过了丛林,恍惚间似乎来到了一个贵族府邸。
武士拉着他登上台阶,命令他脱去草鞋,跟随侍女进去。
芳一虽然看不见,但他感觉到脚下的地板被精心打扫过,上面铺着上好面料的地毯,耳边听到许多人的说话之声,那些人交谈时说的话彬彬有礼,说的都是皇家的端正敬语。芳一暗自点点头,此间定不是一般的贵族豪门啊。
不多时,芳一被领到一处宽敞的地方坐下,芳一摸索着跪坐在垫子上,调试着琴弦。
忽然,耳边响起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:
“你就是芳一吗?听闻你《平家物语》唱得不错,恰好我正喜欢听这一段,你且唱来。”
芳一仔细一听这声音,哦,大概这应该就是武士所说的公主了吧,可是一听说要弹唱这一段,芳一有些为难道:
“回公主的话,这《平家物语》的确是我拿手会唱的,可是《平家物语》整段太长,恐怕唱不完啊。”
“此事倒是无妨,自今日起六日之内,你就每天晚上前来弹唱,家臣会去接你,还请芳一先生不要 约啊。”
芳一心里暗暗叫苦,前几日已经已经应承了好几家的邀请,若是违约再推辞掉,定会引来事端,白天唱完,晚上又得来这里弹唱,连续六日的不眠不休,他哪里禁受得住啊。可惜,他心里虽这么想,却不敢说出来,这样的豪门贵族,他可吃罪不起。
“唉,罢了。”
芳一心里叹息着,开始弹奏起名曲目《平家物语》来,
琴声弹拨之声响起,渐渐的,那琴音仿佛引领着人们回到了前几年的源氏、平氏两大家族的 。从皇家的富丽堂皇,廷乐的靡靡之音,到反叛势力的崛起,武士的呐喊声,女人小孩的哭泣声,刀光剑影,电光火石的砍杀之声...琴声里包含万象,让人如痴如醉。
在芳一弹奏出的琴声里,平氏一族的悲剧被表现得淋漓尽致,如泣如诉。
客座上听琴的宾客们,完全陶醉在其中,芳一的耳边先是传来低沉哀怨的叹息之声,再到后来变成了哽咽哭泣的声音。
那啜泣的声音,直到这一小段弹奏完,也不曾停息。
啜泣过后,死一般的寂静。
过了好一阵子,芳一耳边又传来公主的声音:
“芳一先生的琴艺真是高超呢,今夜就先到这里吧,明晚还请芳一先生务必再度前来,另外,还有一事要叮嘱先生,望先生勿将此间事说与外人听。”
芳一应允,答谢之后,那位去接他的武士又将他送回了寺庙。
自此之后,芳一连续四晚背着古琴去公主府上弹唱,终于在第五晚撑不住了,可还得跟着武士前去。芳一背着琴,拄着棍子,刚出门,正巧被前来送茶点的纪香发现了此事。纪香看见芳一好像边走路边在和什么人交谈着。可是看看周围,又空无一人,觉得事有蹊跷的纪香便悄声跟了上去。
纪香跟着芳一穿过泥泞的小路,穿过一个又一个小巷,她隐隐感觉竟然跟不上芳一!真是怪事啊,一个盲人在这样泥泞的路上,竟走得如此之快!结果,没跟多久,纪香就跟丢了,她就近问询了附近的几户人家,无一例外,没有人见过芳一,更没有人知道芳一在哪里。
无奈,纪香只得四下里寻找。
突然,她听到远处的山林中隐隐约约传来古琴的演奏之声。纪香赶紧奔向山林,摸索着在山林里行进。一片漆黑的林中,纪香内心十分害怕,可考虑到芳一的安危,硬是按捺住恐惧,向前寻找。
不多时,纪香就看到了芳一的身影。只见芳一一个人在山林中的坟冢旁,动情的拨弄着琴弦,正唱的起劲儿呢!四周墓碑环绕,每一座墓碑上都有一盏鬼火,向远处望去,密密麻麻,简直数不尽呐!
“芳一先生!芳一先生!”
也顾不得害怕了,纪香跑上前去呼喊着芳一。可芳一好像没听到似的,正唱到檀浦之战这一段,声音更加高亢,神情无比的投入。
“芳一先生,您这是中了什么邪呀,快跟我回去吧!”
纪香抓住芳一的衣服,用力摇晃着他,芳一终于停止了弹唱,却斥责道:
“纪香!在这么多贵客面前如此失礼,你知道需要承受什么样的罪责吗?还不快退下!”
然而,话音刚落,芳一便骤然昏厥,倒地不醒。
纪香赶忙跑出山林,喊来附近的几户人家帮忙,众人前来,一齐将芳一抬回了寺庙。
寺里的慈觉法师前几日外出说法,今日正好归来,看见这般样子的芳一,稍感讶异。慈觉法师扳过芳一的脸,睁开慧眼一看,果不其然,一丝丝黑气萦绕在芳一的脸上!
“嗯?”
慈觉法师用小指挑了一点灯油,用手一捻,放在芳一鼻尖不远处一晃,不多时,芳一竟徐徐醒来。
慈觉法师见芳一醒来,缓缓道:
“芳一呀芳一,你自是琴艺高绝,可此时却是给你招惹来麻烦啦,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呢?”
芳一这才将这几日深夜去贵族府邸弹唱的事告诉了慈觉法师。
纪香在旁忍不住的说道:“哪里来的什么贵族府邸,我只见你一个人在乱坟堆里忘情弹唱呢!”
听闻这话,慈觉法师似是想起了什么,皱起了眉头。
“佐贺东南处的山林?哦,对啦,怪不得他们喜欢听《平家物语》呢,山林那里的坟冢埋葬的正是平氏一族的战死的亡灵呀!据说,那里还埋葬着平氏的一位公主。”
琴师芳一一听,冷汗就冒了下来。
他害怕的,并不仅仅是亡灵,而是自己真正的身世,时间回到十多年前...
战国时代末年,皇室大权旁落,走向衰败,平氏、源氏两大家族在乱世当中崛起。可是,天下只需要一个主人就够了,平氏、源氏两方家族势力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对立面。于是,两家连年征战,战火纷飞,十数年的 打下来,源氏一族渐渐占据上风,力压平氏一族,平氏一族逐步走向覆灭。
芳一那时正是平氏一族的武士,在檀浦之战前夕,平家的家主早就预料到了平氏一族的覆灭,于是召芳一前来,将平氏一族的公主千绘梨托付给他,让他好生保护,以免于被对手源氏一族荼 。
果不其然,平氏一族在檀浦之战中大败,满门被灭。当时身为武士的芳一带着一队人马保护公主千绘梨出逃九州地区,谁料,就在半路遭到了源氏一族的埋伏。最终逃出来的,只有芳一与平家的公主千绘梨。
逃到一处山谷,千绘梨斥责芳一在战斗时的退缩,只顾逃命,是个懦弱的 ,不配称当平氏一族的武士。
处在乱世危局里的芳一本就朝不保夕,时刻心神惶惶,听了公主如此无情无义的讽刺,禁受不住脑子一热,挥刀砍死了千绘梨公主。
等芳一回过神来,看到满手的鲜血和倒在血泊里的千绘梨公主,懊悔不已,可为时已晚。
芳一意识到,自己还是想活!自己还想活下去!
芳一割下了公主的头颅,到源氏一族谢罪,谁料,源氏一族也瞧不起背叛宗家的芳一,刺瞎了他的双眼,将他逐出此地。
多年以后,再无武士芳一,只有盲人琴师芳一了...
芳一回顾着往事,眼神灰暗。他知道,这是因果循环,是千绘梨公主与平氏一族来找自己复仇了。
慈觉法师不疑有他,看到芳一神情失落黯淡,便出言道:
“芳一,你也不必沮丧,我刚才推算了一下,过了第六晚,也就是最后一晚,一切就无恙了。”
芳一不想死,他连忙追问 之法,慈觉法师道:
“今晚入夜时分,你宽去衣物,我在你全身写满《般若心经》,只要你不出声,平氏的亡灵就看不到你,如此,便可度过此劫。”
当夜,慈觉法师将经文写满了芳一的全身,让芳一依命行事。
果然,深夜时分,平家的武士又来了,芳一谨遵慈觉法师的话,不发一语。
武士找不到芳一,认定芳一定是是逃脱了,便回去禀告公主。
芳一听到甲胄的声音愈发远去,看来武士是找不到自己,已经离开了,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。
可没多大会儿,芳一听到纪香在门外呼唤自己:
“芳一先生,你怎么样了?”
芳一听到是纪香,毫无防备,打开了居室的门,谁知刺骨的寒风扑来,纪香的声音陡然变化,竟是平氏的公主千绘梨化形前来!芳一虽然心里慌张,但想到身上还有经文,千绘梨公主应该看不到自己,他赶忙躲到屋里藏匿。
千绘梨公主阴森森的笑着,虽然自己看不到芳一,可这门被打开了,这表明芳一一定还在这间屋子里,未曾离去。
千绘梨公主说道:
“芳一,你害怕了吗?当初你斩下我头颅的时候,为什么不感到害怕呢?”
“正如我当初所说,你就是一个胆小的懦夫,根本不配称当我平家的武士!”
“芳一,你在听吗?我知道你在,你现在应该像一只卑微的虫子一样蜷缩在某个角落里吧?”
......
千绘梨不断地讽刺着芳一,到最后,芳一实在无法忍受,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耳朵。
可这一捂,却不小心蹭掉了耳朵上的经文,耳朵暴露在了千绘梨的眼前。
千绘梨公主笑着,吩咐武士将芳一的耳朵扯下来!
武士领命,芳一感觉到耳朵仿佛被钢铁扯住,一阵剧 传来,耳朵被扯掉了。巨大的 让芳一在地上翻滚哀嚎,经文被抹去,身形彻底显现出来。
千绘梨公主笑了,她轻轻说:
“芳一,你背叛了平氏,杀掉了我,我却不会杀你。”
“你渴望活着,那我就诅咒你,化为妖怪,永生不死,永远将《平家物语》传唱下去。”
一阵阴风袭过,千绘梨公主和武士消失不见。
天亮了,慈觉法师和纪香前来,只见芳一蜷缩在居室的角落里,满脸鲜血,看到这幅惨状,两人大吃一惊,不明白为何会如此。
芳一什么都没有说,也没有解释。
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,琴师芳一离开了佐贺县,从那以后,佐贺的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...
数百年后的江户时代,一个戴着斗笠,背着琴的人,在佐贺县弹唱,他将《平家物语》唱的如泣如诉,仿佛亲身经历,围观的人们纷纷称赞叫好。
一曲唱完,琴师正欲离去,临别的时候人们纷纷问他的名字。
琴师用手压了压斗笠,轻轻地说:
“你们,听说过无耳芳一的故事吗?”
卷八·琴师芳一
后记:
妖怪无耳琴师原名叫做芳一,他化为妖怪的原因是极为特殊的,在 传说当中,芳一是双目失明,背着琵琶卖艺的流浪汉。而后因演奏悲怆,被平家鬼魂缠身,老和尚在他身上写满经文,却忘了在耳朵上写,鬼魂再来时,只看到了他的耳朵,于是芳一的耳朵被撕了下来。
《 妖怪大全》中的妖怪无耳琴师——芳一,他本是平家武士,在战乱中杀主投敌,遭到敌方辱骂并被刺瞎双眼。摸索回琴,流浪成为艺人。平家死灵前来报复芳一,拧去他的耳朵,并诅咒他永远活下去,可活下去的唯一目的,就是永远向世人传诵平家物语。十年后再见芳一时,他什么都没变,不过已经和鬼没什么两样了。
作者评:渴望活着,本没有错,但是一个贪生的人却做了本该悍不畏死的武士,这本身就是悲哀的。既然选择了某条路,就只能决绝的走下去,断无回头的道理,芳一却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背叛了宗家,却又寄期望于敌人,最终被所有人抛弃。无论是人还是鬼,都在指责芳一的卑劣,成败都不能令人唾弃,但背叛却可以,但其实想想,芳一最开始的时候,也不过是一个想要活下去的可怜人罢了,遭受了诅咒的他,背负了永生永世的宿命,化为妖怪无耳琴师,恒久传唱《平家物语》。
最后的最后,可能唯一拥护芳一的,只剩下那些喜欢听他弹唱古琴的人们了吧。